文/刀客doc(頭條深一度精選作者)
一
7月的尾聲和8月的開端,廣告市場見證了兩場截然不同的場面。
7月31日,亞馬遜公布了截至6月30日的2025年第二季度財報。廣告業務表現尤為亮眼:單季收入達到157億美元,同比增長約22%,成為公司所有業務中增速最快的板塊。相比之下,Meta和谷歌同期的廣告收入增幅大約在10%至15%之間。值得注意的是,這一季度廣告業務已占亞馬遜整體營收的9.36%,創下歷史新高。
8月7日的時候,The Trade Desk(TTD)二季度財報顯示,該公司季度收入達到6.94億美元,同比增長19%,且財報整體超過市場預期,但投資者對其增長放緩趨勢和競爭壓力的擔憂迅速發酵,最終引發股價劇烈下挫。 在盤后股價暴跌近 40%,創下其上市以來最大單日跌幅。
包括美銀、MoffettNathanson的分析師都將TTD的暴跌與亞馬遜的強勢表現直接聯系起來。邏輯是,亞馬遜廣告的高速增長與全鏈路優勢,正在吞噬獨立DSP賴以生存的空間。
在亞馬遜廣告體系的各個組成部分中,DSP(Demand Side Platform,需求方平臺)無疑是變化最顯著、增速最快、同時被寄予戰略厚望的業務之一。
有兩個事情能證明亞馬遜對DSP業務的重視程度:
第一是,根據Business Insider的報道,早在2022年,亞馬遜廣告部門就悄悄立下了一個極具野心的目標:要超越 Google的DV360和TTD,成為全球范圍內第一大DSP。
第二是在2023年4月,亞馬遜從Meta挖來Kelly MacLean,擔任亞馬遜DSP副總裁,直接向廣告產品與技術高級副總裁Colleen Aubrey匯報。在此之前,DSP業務沒有這么高的匯報層級,也沒有高配的VP去獨立負責。MacLean在Meta工作超過十年,曾負責商業產品團隊,帶領上千人的廣告與企業端技術團隊。
這兩個事情足以說明早在2023年,DSP就已經被提升為亞馬遜廣告的重要中樞,成為對標谷歌DV360和TTD的核心陣地。
二
亞馬遜為什么要做DSP,或者更準確地說,為什么要把“做大DSP”提到業務戰略層面?
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于,電商站內廣告存在天然的增長天花板。亞馬遜廣告的起點和基礎優勢,始終來自于搜索廣告和商品詳情頁廣告,這類廣告與交易強綁定,天然具備高轉化率和閉環優勢。但這種模式也注定受制于電商交易體量本身。
換句話說,站內廣告已經是一門成熟生意,營收規模龐大但缺乏想象力。在這種背景下,亞馬遜急需一個能突破電商廣告邊界的新故事,既能延續廣告業務增長曲線,又能抵御外部競爭。
DSP是廣告業務走出電商生態的其中一大抓手。
DSP的戰略價值在于它能把站內的第一方數據,映射到站外的媒體資源,從而把亞馬遜的廣告能力擴展成一個更大、更加全局化的生態。
DSP全稱是Demand-Side Platform,也就是廣告的需求方平臺,可以看作是廣告主買廣告的一個“操作系統”。它能自動化地連接不同的媒體庫存(網站、App、流媒體電視、音頻等),幫廣告主完成定向投放、預算分配、競價優化、效果歸因。廣告主可以在一個平臺上,統一管理跨媒體的廣告投放。
比如,當用戶在Prime Video看劇、在Roku看節目、甚至瀏覽非亞馬遜網站時,亞馬遜都能通過DSP結合購物數據投放廣告。
可以說,DSP是亞馬遜的一個外循環的廣告引擎。?沒有它,亞馬遜只能靠電商廣告盤子自我消耗;有了它,才可能切入整個程序化廣告市場,與Google DV360、TTD站到同一賽道。
如果說2018到2020年,亞馬遜廣告的故事還主要停留在“賣家買流量”的邏輯,那么2021年之后,畫風就變了。進入亞馬遜廣告系統的,不再只是站內的電商企業,而是越來越多原本和亞馬遜交易無關的“站外廣告主”——汽車廠商、金融服務公司、快消巨頭、甚至旅游行業。
這些客戶不需要在亞馬遜開店,也不需要一條廣告就去帶動即時GMV。他們要的是另一套東西——人群洞察、流媒體分發、跨渠道的歸因邏輯,乃至品牌力的長期建設。
在亞馬遜廣告的官網案例庫里,從2021年開始就能看到大量來自汽車行業的身影:整車廠、區域經銷商、甚至二手車服務商,都在用DSP去做廣告投放。這類客戶和亞馬遜電商交易沒有直接關系,但他們看重的是購物數據和流媒體觸點,想要通過這些工具完成品牌認知和潛客管理。
類似的案例很快也出現在其他行業,比如花旗銀行、美國運通這樣的金融公司,以及Expedia、漢莎航空這樣的旅游企業。
總而言之,DSP 讓“非電商廣告主”有了進入亞馬遜廣告體系的入口,也讓亞馬遜開拓了廣告市場的邊界。
三
此外,還有一些行業層面的推力,為亞馬遜拓展dsp業務提供了市場空間。
2023年,Google在美國遭遇廣告業務的反壟斷起訴,被指控既當裁判又當運動員——既掌握著廣告技術的規則制定權,又占據著最大的平臺份額。
與此同時,第三方 Cookie進入淘汰倒計時。瀏覽器端的跨站追蹤能力被系統性削弱,廣告主即將失去賴以支撐的“行為數據基礎設施”。
過去二十年,Cookie是程序化廣告的底層,負責把用戶的跨站軌跡拼接成可交易的數據資產;如果這一機制退出歷史舞臺,廣告投放的精準度、頻控能力和跨媒體歸因全都面臨重寫。
蘋果的ATT(App Tracking Transparency)政策進一步加劇了這種斷層。IDFA使用受限,讓移動端廣告幾乎進入“半盲狀態”。廣告主再也無法輕易追蹤用戶在不同應用間的行為鏈路,效果廣告的ROI模型被動失真,特別是對游戲、電商、應用出海這類高度依賴移動端歸因的行業沖擊最大。
應該這么說,2023年之后的廣告市場從“開放網絡”轉向“圍墻花園”,現在看來,這已經是一個很顯性的趨勢了。這個趨勢不僅改變了廣告投放的效率邏輯,也直接改變了市場格局。
一方面,平臺的第一方數據價值被顯著抬升,Google、Meta、亞馬遜以及大型零售媒體成了少數能提供高質量、閉環數據的入口,議價權進一步集中。
另一方面,廣告科技公司的估值承壓。獨立DSP、DMP以及以第三方數據為核心的中間層企業,商業模式的被動搖。在資本市場上,出現了一個詭異的情況:一級市場熱,二級市場冷。
在一級市場,廣告科技創業公司依舊能拿到錢。LUMA Partners報告顯示,私募融資依然強勁,2025上半年AdTech和MarTech私募融資繼續活躍,其中規模交易(企業估值超過1億美元)同比增長57%。
但在二級市場,公開交易的廣告科技公司股價卻連連承壓。除了TTD,另兩大廣告科技公司PubMatic和Magnite在2021年的市值高點,分別接近40億美元和60億美元,但到了2024年末,已分別跌至不足20億美元和25億美元。
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,亞馬遜的DSP戰略顯得尤為關鍵。與依賴第三方數據的獨立廣告科技不同,亞馬遜手里握有全球最完整的消費行為數據庫:從搜索、瀏覽到下單、支付,再到復購與會員體系,形成了電商閉環。
通過DSP,亞馬遜可以把這些原生數據延展到站外媒體與CTV廣告場景,讓廣告主在“無Cookie”“無IDFA”的世界里,依然能實現精準觸達與歸因。
四
到了2024年,亞馬遜 DSP開始全面擴展并引入外部廣告庫存。
年初,Prime Video開始默認引入廣告,DSP成了唯一的入口。這意味著廣告主不僅能在亞馬遜站內和電商流量上投放,還能直接在流媒體大屏上做內容廣告。
與此同時,亞馬遜營銷云AMC(Amazon Marketing Cloud)在AWS Clean Rooms 環境中向所有廣告主開放。廣告主可以在不遷移其第一方數據出AWS云環境的前提下,將自身數據與亞馬遜廣告的獨特數據進行協作分析,并生成增強洞察,更高效地規劃廣告活動、發現新受眾、進行受眾建模,結果還可直接激活至DSP投放
2024年中起,亞馬遜不再僅僅滿足于出售自家廣告庫存,而是主動打入外部廣告生態。通過Certified Supply Exchange(CSE)計劃,攜手 Magnite、PubMatic等伙伴,把亞馬遜購物洞察直接嫁接進第三方庫存;又通過Amazon Publisher Direct打通優質出版商庫存,讓廣告主無需跨平臺就能下單投放。
到 2025 年第二季度,DSP的產品形態進一步定型:Performance+和Brand+成為標配。前者是一套以轉化為核心的自動化投放工具,號稱能平均降低一半獲客成本;后者則幫助品牌提升流量與認知,強調跨渠道的品牌增長。
這種對廣告行業愈發主動的進攻姿態,在今年的戛納創意節上變得更加毫不遮掩。
戛納創意節是廣告圈的秀場。一個公司選擇如何亮相,往往能折射出它的戰略信心。
過去亞馬遜在戛納的場合相對來說比較低調,更多是做一個松弛的“海邊會客廳”,做閉門的客戶交流。有存在感,但并不高調。
但到了這一年,亞馬遜姿態更加主動:在戛納港口設立了獨立展區“A’Maison Port”,這種規模是歷年來最大的一次活動,主題強調quiet luxury(靜奢),活動中配置了冰咖啡噴泉、Prime Video冰沙吧、AWS定制香水等互動元素。所有的活動設計都在暗示:亞馬遜已經是廣告市場的主要玩家。
寫到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:亞馬遜已經不滿足于守住電商廣告這塊根據地,它沿著消費數據這條主干,一路打到了站外媒體。
它的廣告業務邊界,早就已經觸碰到谷歌、Meta等廣告巨頭的腹地。這是一場緩慢但明確的戰爭。
正如他曾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,切斷谷歌AI助手對購物數據的抓取權限一樣,亞馬遜的進攻從不張揚,但節奏極穩,耐力極強。
它習慣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,逼著廣告主重新思考一個問題——廣告預算,真的還非得投給谷歌嗎?(作者:刀客doc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