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三的某一天，數學焦老師在黑板上推公式，突然花屁股（見另一篇博文《數學老師們》）上出現了一個光圈。我心里一樂，有人在玩鏡子。本來大家對于焦老師的花屁股已經司空見慣了，可以不受干擾地聽課，但是突然出現的光圈，再一次點燃了大家的興趣，個個面帶微笑，像祖國的花朵一樣。焦老師一轉身，大家迅速調整表情，花朵收斂。這時本以為要逃跑的光圈，竟然轉移到了胸前，然后慢慢往上移動，停在喉結。看得我心驚膽戰，心里就對那個鏡子說，差不多得了，可別鬧大了。鏡子好像聽見了，光圈就停在喉結那里，看著喉結一起一伏。鏡子休息了一會，光圈繼續上移，停在嘴上，像牙科大夫的頭燈一樣，把焦老師的一口黃牙照得清清楚楚的。玩鏡子的同學真是藝高人膽大，其他同學的忍功也真厲害，居然沒有一個人笑出聲來。看得我又緊張又想笑，不敢再看了，心想肯定要出事了，這面鏡子要把從來不發脾氣的焦老師點著了。我不敢看熱鬧了，低著頭平靜了一會，離熱鬧遠點，等再抬頭看時，光圈不見了，我才放下心來。

玩鏡子的人，不用調查，肯定是宇仔。我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帶著鏡子上學，女同學都沒有，只有宇仔有。除了鏡子，宇仔的桌洞里還有鑷子、手術刀、棉棒、白膠布、酒精、高錳酸鉀。宇仔喜歡動手，上課端坐著聽講實在難受，要找點事情干。最初是刻橡皮章，先刻自己的名字，毀了十幾塊橡皮后，掌握了技巧，開始刻別人的名字，免費贈送。名字章刻完了，就刻座右銘章，比如焦老師常說的“好好學習天天向上”。宇仔天天刻章送人，把倒著的字練得比正著的字還好。

精通刻章以后，宇仔不滿足了，有了更高的追求，要自己給自己動手術——處理青春痘。中學時代，青春痘煩惱過無數同學，大家發明了各種各樣的療法。老胖采用的是化學療法，具體來說是牙膏療法。各種各樣的牙膏，白的、綠的、藍的、做過廣告的、沒做過廣告、大人的、兒童的，他都往臉上抹。早上起床趕時間，顧不上把牙膏洗干凈，急沖沖趕到學校，臉有時候白，有時候綠，有時候藍，還有時候是五顏六色的，因為他要做對比實驗，把不同牙膏同時分別敷在不同的青春痘上，看哪種的療效好。我的物理比化學學得好，更相信物理，就選擇了放射療法。我家里有一臺周林頻譜儀，據說無所不能，胃疼照前面，腰疼照后面，頭疼照上面，腳發癢照下面。所以我就閉著眼，把臉湊在頻譜儀前，接收照射。冬天的時候，熱乎乎的，照得挺舒服。雖然已有的青春痘并沒有變小，但是也許抑制住了新生的青春痘，所以我堅持放療挺長時間。大毛的青春痘主要長在臉頰，看到老胖和我的治療不太有效，干脆采用姑息療法，不治了，把圍巾圍得高高的遮住了事。一年到頭，除了夏天，大毛有三個季度圍著圍巾。

宇仔橡皮章刻得好，所以相信外科療法。青春痘的外科療法可不是照著鏡子，用手指去擠，那是土方法，不衛生，容易感染留下疤，更不可能獲得行醫資格。宇仔相當專業，先支好鏡子，戴上手套，用棉棒沾上酒精，給患處消毒，再用消過毒的鑷子擠青春痘，最后棉棒沾上高錳酸鉀，再次處理患處。幾天后，青春痘徹底消失，沒有留下一點痕跡。宇仔把自己臉上的青春痘處理完后，手藝已經非常熟練，就手里拿著鑷子，看周圍同學的臉。

處理青春痘相當于在臉上刻章，同學們對宇仔的橡皮章很歡迎，但是沒有人放心讓宇仔在自己臉上刻章。如果手術不順利，凸起的青春痘弄掉了，但在臉上留下個凹陷的印章，那就跟武松、宋江一樣了。所以，宇仔空有一身技術，沒有患者練手，手藝逐漸就荒廢了。當初要是同學們對宇仔多一點信任，讓宇仔磨練手藝，沒準宇仔高中畢業就可以開美容診所了。

那個時候，宇仔臉上的青春痘已經處理完了，同學們臉上的青春痘又不讓他處理，鑷子已經沒有用處了，他就開始玩鏡子。宇仔下課玩，自習課也玩，運鏡已經相當熟練，可以精確瞄準20米外的一枚硬幣，想瞄一個同學的左鼻孔，就不會瞄到他的右鼻孔。然后他就有了更高的追求，想拿老師做實驗。

創新醫療設備做實驗，實驗患者一定要選好。那么多老師，選誰呢？脾氣暴躁的不能選，萬一實驗失誤了要吃逼斗；過于敏感的不能選，那太容易實驗失敗了。比來比去，焦老師是最合適的實驗患者。

焦老師幾乎沒有發過脾氣。有一節數學課，坐在教室中央第一排、焦老師眼皮底下的同學偷看小說，小說就藏在數學課本中。焦老師發現了，伸手把小說一把拿走，淡淡說了一句，你以為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？

此外，焦老師一旦進入講課的狀態，其他方面的感覺就基本喪失了。夏天一個瓢潑大雨的上午，第一節是政治課，瘦猴一只手夾著煙，一只手按著攤在桌上的課本，一只腳踩著板凳講課。第二節是數學課，焦老師提著油布雨傘，急沖沖走進來，一屁股就坐在板凳上。等站起來寫板書，花屁股成泥屁股了，同學們哈哈大笑，焦老師毫無反應。冬天一個寒風凜凜的上午，焦老師在寫板書，一轉身，好像川劇變臉一樣，鼻子下掛著一根白條。我們仔細一看，是一條白鼻涕。同學們面面相覷，觀察其他人的反應，人人眼里藏著笑，而焦老師毫無反應。鼻涕越拖越長，最后拖到嘴邊了，觸覺加味覺雙重刺激，焦老師這才感覺到，隨手拿起講桌上的白線手套，把鼻涕擦了。給焦老師這樣不敏感的人做實驗，不需要打麻藥，就可以做手術，實驗不容易失敗，是非常理想的實驗對象。

那次遠程運鏡實驗表明，宇仔的運鏡手法相當高超，實驗大獲成功。在焦老師毫無知覺的情況下，距離講臺10米遠的宇仔，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動而又豐富的生理衛生課，先后演示了久坐對于屁股的影響、喉結的運動規律、長期抽煙對牙齒的害處、以及教師職業對于喉嚨的影響。

可惜的是，宇仔因為過于調皮，座位從教室后排被班主任老本調到了前排，沒能繼續自己的偉大實驗。不然，有可能研制出大面積的凹面鏡，用安全的放射療法，遠距離治療同學臉上的青春痘。往大了聯想，可以用在軍事上，遠程燒毀敵方導彈；以及用在醫療上，讓醫生遠距離控制手術器具，避免心腦血管介入手術中的射線。